读一生有用的书,给灵魂找个归宿。一年之计在于春,正是读书做学问的好时节。多读一些“磨脑子”的书,相信你将受益无穷。在第25个世界读书日,让我们聆听陈文忠老师的教诲,观摩他的读书记。
读一生有用的书!
陈文忠
春节后,上海中小学原定2月17日正式开学,后因抗疫延期了。不过,小孙孙所在的学校 ,2月17日就开始上“网课”了。
“海日生残夜,江春入旧年。”疫情终将过去,春天已经到来。从那时起,六年级的小孙孙在客厅上课做作业,我便先进厨房,后进书房,开始了既“陪读”又“自读”的迎春读书生活。两个月来,围绕撰写的三篇文章,我先后重读了三部书:一是《苏轼文集》,二是《诗经》,三是《论语》。

重读苏轼,起因是“旁听”孩子的网课。那天,语文老师讲授文言短文《黠鼠》,它取自苏轼《黠鼠赋》的开篇一段。介绍时,老师谨慎地说:“据说,苏轼写这篇文章时,和你们年龄差不多。”这引起了我的好奇,马上取出相关书籍查阅。在曾枣庄《苏文汇评》中,见到《王直方诗话》中一段话:“东坡十岁时,老坡令作《夏侯太初论》,其间有‘人能碎千金之璧,不能无失声于破釜;能搏猛虎,不能无变色于蜂虿’之语。老苏爱之,以少时所作,故不传。然东坡作《颜乐亭记》与《黠鼠赋》,凡两次用之。”细读之,这里仅讲“东坡十岁时”作《夏侯太初论》,因“以少时所作故不传”,但其中的两句话,后来东坡作《颜乐亭记》与《黠鼠赋》时,“凡两次用之”。王水照、崔铭的《苏轼传》也是这么说的。那么,是谁说苏轼“幼年”写《黠鼠赋》?上网一查,原来是网络上的教辅材料和“苏轼童年故事”。为澄清史实,以免以讹传讹,我借助孔凡礼的《苏轼年谱》,考察了全部苏轼“幼年”作品,写了第一篇文章(附:《〈黠鼠赋〉是苏轼幼年作品吗?》,刊载于《学语文》2020年第2期第61页)。写完这篇文章,我更深刻感到:讲课和做学问,都不能轻信网络“传闻”,必须掌握第一手材料!
《诗经》我曾通读过多次。印象较深的一次,是25年前我为上海辞书出版社《先秦诗鉴赏辞典》写鉴赏文章。英国哲学家鲍桑葵《美学史》“前言”中有一句“学者的金科玉律”:“绝对不引证自己没有从头到尾读过的一本书。”其实,包括鲍桑葵在内,没有一个学者能够完全遵循这一条“金科玉律”。但是,要写《诗经》的鉴赏文章,不通读《诗经》,那是绝对不行的。读完《诗经》,再读汉魏唐宋的诗词,你就会有一种“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”的感觉。这次重读《诗经》,是为了完成正在撰写的“《关雎》接受史”。写这篇文章,动念至今,已是第三个年头了。其间为搜集“《关雎》2500年接受史”的材料,可以用“翻越千山万水”来形容。现在可以动笔了,于是又把《诗经》重读了一遍。整体离不开部分,部分只有在整体中才能照明;通读《诗经》,方能更好地理解《关雎》。这篇文章的题目是“《关雎》接受史的审美之圆”,是说《关雎》2500年接受史形成了一个“审美之圆”。为什么这样说?孔子作为《关雎》的第一读者,对作品的无邪之思与中和之美作了精辟阐释,奠定了《关雎》审美与道德双重阐释的基调;两汉《诗三百》被赋予“经”的地位,汉代儒生开始片面的“《诗》作经读”;经过魏晋“文的自觉”,两宋和明清开始强调“《诗》作诗读”;从闻一多开始,现代评论者众口一词把“《诗》作诗读”作为读《诗经》的正道;但到了新世纪前后,当人们超越了伦理主义与审美主义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,以同情的理解看待文化传统,客观认识《关雎》在历史上“诗”与“经”的双重身份和双重影响,又引起了当代接受者的新思考。《关雎》2500年接受史,就这样形成了一个“审美之圆”。经典作品接受史的考察有什么意义?人们对艺术品的欣赏,容易陷入非此即彼的一偏之见;钟嵘所谓“随其嗜欲,商榷不同”,西方人所谓“趣味无可争辩”。经典的接受史研究,不仅可以深化对作品的理解,而且可以超越时空局限,有助消除时代偏见,获得圆融的认识。
《关雎》接受史完成后,我便重读《论语》。去年,张勇老师接任《学语文》编务。根据中学新课标“整本书阅读与研讨”的新内容,他准备在《学语文》上开辟“学术著作整本书阅读”专栏,邀我写篇文章。梁启超指出:“《论语》为二千年来国人思想之总源泉”,“字字精金美玉,是人类千古不磨之宝典”。梁启超的评价笔带深情,但恰如其分。在我看来,《论语》是至善之境,是智慧之源,是国学之魂,读《论语》是每个中国人一生必须履行的一项文化使命。于是我重读《论语》,准备结合自己的体会,谈谈《论语》整本书阅读的方法。《论语》20篇500章,是一部孔子与弟子的对话集。如何精读这部“不成体系”的对话集?这对每个现代读者都是一个挑战。我认为,在细读之后,为每一章拟一个三五字的小标题,是精读文本、深化理解的有效方法。标题是文章的眼睛,也是每一章的旨趣。要拟出恰当的标题,一要读懂领会文义,二要提炼概括中心,三要选择推敲语言。《论语》的文字并不难懂,少量难懂的文字均有注释。所以,对大部分学生来说,细读《论语》,拟个标题,并不困难,收获则肯定不小。我曾说过,没有目录的笔记是知识的坟墓。提炼标题是第一步,第二步还应编一个目录,置于全书或每篇之前。这样,一翻全书或全篇的细目,一部《论语》,尽收眼底。当年,我用同样的方法细读《孟子》《大学》《中庸》,还编了一个“四书细目”。其实,我读亚里士多德《诗学》、黑格尔《美学》、韦勒克《文学理论》,读钱锺书《谈艺录》《管锥编》《七缀集》,同样采用“拟标题、编细目”的方法,收获甚大。《论语》阅读的方法是多样的,我的文章讲了四种,即文本精读、主题阅读、诗体阅读和母题阅读。四种方法是否有效,有机会请同学们批评。
清初安徽著名学者张潮《幽梦影》说:“创新庵不若修古庙,读生书不若温旧业。”《金瓶梅》评点家张竹坡认为:能说出这句话,“是真会读书者,是真读过万卷书者,是真一书曾读过数遍者”。这两个月我重读苏轼、《诗经》和《论语》,同样对这句话有了深一层的体会。
于漪老师说:“语文教师应当读点‘磨脑子’的书!”同学们正处于“志于学”的积累时期,未来将成为学生的人生导师,现在更应当读一点“磨脑子”的书!什么是“磨脑子”的书?我认为,“磨脑子”的书就是有深度的书,耐读的书,值得重温的书,一生有用的书。读书就应当读一生有用的书!根据这一原则,以“人生·文化·文艺学”为范围,我为同学们推荐5部书:
1.《论语》:两千年来中国人思想的总源泉,读《论语》为人生铺下崇高的精神底色。
2.司马迁《史记》:西汉之前2500年中华文化的百科全书,中国叙事文学的源头之作。
3.刘勰《文心雕龙》:中国古典文艺学的集大成之作,严密的逻辑体系与流丽的四六骈体的完美结晶。
4.张潮《幽梦影》:明清清言小品的经典之作,华夏诗国的诗性格言,人生、读书、诗文、书画熔于一炉。
5.黑格尔《美学》:西方艺术哲学的集大成之作,思辨训练的最佳读本。
除《幽梦影》,其余都是“磨脑子”的书。但是,读通任何一部,都将一生有用,也值得一生重温。读黑格尔《美学》,精读第一卷,不读太可惜! (本文摘自师大文学院4月23日官微)